星行者

晚上重聽了一首舊歌：「舊夢不須記」。

歌詞蘊含著一抹婉約的決絕。「舊事也不須記，事過境遷以後不再提起，從前情愛，何用多等待，萬千恩愛讓我盡還你。」

去掉聲嘶力竭、一淚一字、誇張熱鬧的控訴，剩餘淺淺的悲哀，輕輕地說再見，把過去一筆勾銷。

一切從新開始。

日後再遇上，有機會，不會也不必記得眼前人。

就像張愛玲在離開胡蘭成時，寄予他的一封信: 『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歡我的了… 你不要來尋我。即或是寫信來，我亦是不看了。』

漠然地。恬淡地。驕傲地。

橫豎都是要離開去的，把恨的氣力都留給自己，好再次瀟灑地上路。

何必再糾纏沉溺於已逝之物。人死不能復生，愛死不能回頭。

不少人誤以為愛的反面是恨。它們的真實身份其實是一個連體嬰。愛和恨根本就是一體。無論是極愛還是極[恨，總牽涉著另一種力量。在這個過程中， 不少人無怨無悔義無反顧地投入人類有限的細胞時間，就只為求在對方心中佔一個角落。你不愛我，恨我也好。

卻驀地發現自己已失去生命中的其他。

倒不如洒脫冷靜地道別，愛自己多一點。在這邊無際的灝灝蒼穹中，你有的只是你自己。

《海上花》中的蔣月琴、黃翠鳳、沈小紅、周雙珠、衛霞儀、楊媛媛等人都是先生，又名長三，也就是所謂的高級交際花。取名「長三」是因為客人無論在她們家設宴，還是邀請其出局陪酒，都是一概三元。普遍情況下，多是先生選擇客人，有不少甚至相當專情。客人除了「一年三節」結帳外，還要送贈各種各樣的禮物。

這些長三妓女都是在某個特定環境下產生的商品。在當時的舊社會中，男人多是奉命成婚，少有自由戀愛的機會。長三書寓的女子們正好填補了這個感情生活中的空白位置。男人在選擇及追求的過程中所得到的戀愛感覺，營養著他們和這些先生的關係。

說上了這麼的一大段，因為初次讀到這些情節時，曾笑著跟朋友說 ﹕「看，我也是先生。不過我的客人是一眾補習學生，以次數計算。多勞多得，每月結帳。」

結果被她罵個半死。

有甚麼分別呢?都是出賣自己，也不見得哪樣更高尚。反正都是有根據有供有求的市場定律運作。最重要是有職業道德，貨款兩訖，賓主滿意。

畢業後更發現每一個行業都有黑暗面和光明地。你覺得做政府工薪高糧準，但沉悶的辦公室不是人人受得了；我覺得寫專欄靈活自由，但其中的變數也非外人能理解。說實話，書中的長三妓女比不少人生活得更有尊嚴。最少她們可以自由地選擇客人。更何況，在交往的過程中，大部份時間都是她們佔了上風的。

很多時候，人的地位還不如一朵花。

是不是做好本份就可得到應得的東西?

有一對怨偶，男的「嫖、賭、飲」皆齊，女的既要湊仔又要養家，自不然口出惡言。雙方動輒拳打腳踢，上演「六國大封相」。最後，女的在社工勸喻下﹕「先做好自己本份。」對男方堅守作為妻子的責任，默默付出，不問收穫，終於「孝感動天」一家人大團圓結局。

在我看來，這不過重申了一個老掉牙的道理﹕希望愈大、失望愈大。

當你認為對方是必然、絕對、非要為你付出時，你正為自己埋下一個流淚的陷阱。因為一旦發現對方未能如你所願時，傷心失望是必然的。

可是，愛情中根本不能缺少希望。

希望和他 / 她更甜蜜；希望和他 / 她偕老；甚至最簡單﹕希望和他 / 她一起吃飯盒……全都是希望。

Hope is the chicken soup for love.

傷心失望流淚更是人生必經階段。

「堅守本份，不問收獲」只因為無勇氣直接承受人間失落的痛苦。

其實，當你正在「堅守本份，不問收獲」的過程中，不也是隱秘地把希望寄託在未知的命運中嗎﹖間接地希望對方能被感動。只是祈求的對象是命運之神。以防當所祈望的東西落空時，能夠淡然地把一切都推到「命運」這件東西上，聲稱是「命中註定」的。

為什麼不主動掌握自己的命運﹖為什麼要逃避﹖

手上的紙摺筆筒，於內側記錄了一個「簡易運程預測說明」。

方法是先寫一個在一至八劃之間的字，算計筆劃數目，然後根據指示再查閱自己在一年四季有關事業、愛情、財富的運程。我選的字是兩劃，事業愛情財富在四季中各有一紅(上佳)，兩藍 (佳)，一綠(普通)。基於人類的自私心理，立刻查閱其他號碼的指示，看看有沒有更好的或更差的。

結果發現每個號碼都得一紅一綠兩藍。殊途同歸。只是顏色的分佈不同而已。真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這就生命的基本真相吧。

每個人都有高低起伏的時候。總有紅彤彤般意氣風發的日子，也總有時候是一棵發了霉的蔥，黯綠枯黃。中間的時光就是一片無風無浪，叫人平靜安逸的澄藍。

可是大家都不知道紅藍綠的位置，就像我選擇號碼一樣。

在茫茫浩瀚的時間荒漠中，甚麼都是未知的。唯一已知的真相就是「人有我有，永不落空」。無論你以為這一刻是最好/壞的時刻，別的東西總會在下一刻等著你。

由此觀之，中國人所說的「唔好有風駛盡巾里」、「今日留一線，他朝好相見」，甚至是積德行善的心理，其實都不過是希望將一個人的運程平均化，使之在難煞的時期，能夠因著以前種下的善果而得以把痛苦減輕。

另一種「積穀防飢」。

這是中國人處理不可測的命運時之恆古智慧。

初春之夢、織部錦、津彌粟、粟寶華、淡柚香、白松露、舞乃華、琥珀羹梅、果心風雅…

光看名字，完全想像不到是何等樣的東西。

對照著圖片一比，嘩，五彩繽紛、令人垂涎。

全是絢麗斑斕的日式和果子。

每個都是小巧的、甜蜜的夢。盛載著一疊疊一層層的人間色相。

它們在一口一口之間逐漸消逝，畢竟美麗的東西都是短暫而虛無的。

雖然對香港人來說，它們的名字就像是隨意在辭典中抽一把再拼於一塊，但字面上卻都引人入勝，撩動著觀眾的好奇心。就如「淡柚香」，初看誤以為是「淡袖香」，思潮立即飛到清朝的紅樓夢，蹁躚嬝娜的林黛玉一件大紅羽縐面白狐狸皮氅，自袖籠中發出淡如雲煙中人欲醉的氣氛。含蓄、神秘、遙遠的誘惑；真身「淡柚香」則是一個初秋微熟的果子，在黃昏的月光下幽幽地暗送著青澀而輕甜的郁郁氣息。

可別忘了，這些花團錦蔟的名字均來自大和民族，並非中華民族。

難堪的諷刺。

很喜歡早晨的麥當勞。

當一眾師奶、學生、OL、西裝友還未出動時，麥當勞是一個相當寧謐適合寫稿的地方。還有它那四款早餐。美味、廉宜、方便、快捷。無論甚麼日子，味道都是如斯劃一，沒有期待的驚喜，反而有點天荒地老，海枯石爛的感覺。雖然不少報告指出這些垃圾食物的壞處，但一盤溫酥香軟的熱香餅在面前時，我還是忍不住將之幹掉。

可是，今天我卻目睹了一樁仿如「麗晶花園事件」的醜惡事件。

常去的麥當勞有位員工，是別人口中的「低能仔」( 佬？)，身材瘦弱，做事十分勤快。雖然有時未免過於勤快，但總括而言，他給我的印象是不俗的，最少比那些一副晚娘臉孔的售貨員好多了。

是這樣的，一個西裝畢挺的男人因為這個員工把那杯尚未「歎」完的奶茶扔掉了，這名西裝友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以一個所向披靡的姿態用粗口問候別人的家族。那個員工只能傻傻地站著，最後由經理出來打圓場。

剎那間，他的笑容訴說著淡淡的不著痕跡的委屈心酸無助憂愁…

Image Credit: © Lester Cohen/WireImage.com


Nicole Kidman 是我相當欣賞的女星。

婚姻上的打擊並沒有使她消沈，反而讓她的氣質更為寶光流轉，奪目生輝。

並非"要活得比你好"的心態作祟，而是"要愛人, 先要愛自己"的典範。

It's a very brave thing to fall in love. You have to be willing to trust somebody else with your whole being, and that's very difficult, really difficult.


願我有如此勇氣。